新能源产业驶入发展快车道，各地加快布局培育。在对经济增长作出贡献、方便人们生产生活的同时，消防安全风险也逐渐显现——
当前，我国新能源产业已驶入发展快车道，新能源产品正走进并深入影响人们的生产生活。
在“碳达峰、碳中和”的背景下，“站在风口”的新型储能、锂电池、新能源汽车及相关产业链更是迎来历史性发展机遇。一系列新技术、新材料、新工艺投入应用，为经济发展带来了新增长点，给人们生产生活提供了更多便捷，但由此也衍生出新的火灾风险。
如何适应经济发展新趋势，以高水平安全服务高质量发展？对于消防救援队伍而言，这是对防范化解安全风险能力水平的新考验。为此，各级消防救援队伍进行了哪些探索，专家和业内人士有哪些建议？记者日前进行了采访调查。

福建省宁德市消防救援人员使用消防机器人助力新能源火灾扑救 任泽坤 摄

云南省昆明市消防救援人员开展新能源汽车灭火演练 张亮 摄
产业发展提速

火灾风险不容忽视

近年来，从中央到地方释放的规划信号来看，新能源产业都是发展的重要方向。“十四五”规划将新能源、绿色环保、新材料、新能源汽车与生物技术、航空航天、高端装备等产业一同定义为战略性新兴产业。

“发达国家和地区都把发展新能源作为顺应科技潮流、推进产业结构调整的重要举措。”中国消防救援学院消防指挥系教授姜连瑞介绍，“我国提出区域专业化、产业集聚化的方针，并大力规划、发展新能源产业，相继出台一系列扶持政策，使得新能源产业园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各地纷纷将新能源产业视为经济发展的新增长点，加快产业布局培育。“新能源产业是上海市重点支持的高新技术产业，也是我所在的奉贤区优先发展、重点扶持的主导产业之一。”上海市奉贤区消防救援支队副支队长喻卫刚说，该区重点发展太阳能、风能、潮汛发电装备、氢燃料电池、锂电池和核电站配套装备材料，现已成为上海市新能源产业的重要基地。

在福建宁德、广东东莞、江西宜春等城市，锂电新能源被视为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强劲引擎。“作为全球最大的聚合物锂离子电池生产基地，宁德市新能源产业园区面积320万平方米，从业人员多达5.5万人。”宁德市消防救援支队副支队长尤明伟介绍。以龙头企业宁德时代新能源科技公司等为核心，福建省已基本形成福莆宁、厦漳泉、闽西北3个新能源汽车整车基地，宁德、漳州2个动力电池基地。

得益于资源丰富、成本优势、政策给力等利好因素，西部地区也迎来发展新能源产业的良机，大型风电、光伏基地等清洁能源项目陆续开建，不少城市加快打造锂电产业园区。

“新能源具有环保清洁、能效高等优点。”对于新能源产业的发展前景，喻卫刚十分看好，他同时指出，“应该注意的是，在其初期开发、生产、储运和使用过程中，也伴随许多消防安全问题。”

《“十四五”国家应急体系规划》在深入分析“十四五”时期面临的形势时指出，“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大量涌现，引发新问题，形成新隐患”。应急管理部消防救援局也在今年初发布的2021年全国消防救援队伍接处警与火灾情况中提出，“新能源新业态等不断衍生火灾新风险”。2021年，新能源汽车火灾发生3000余起，储能电站、光伏、氢能等新能源产业发展积累的消防安全风险逐渐显现。

接连发生的事故已敲响警钟——

2021年3月31日，广东东莞市大朗镇松木山祥民路38号一厂房发生火灾，起火原因为临时仓库内堆放的锂电池放热自燃并引燃周围可燃物。2021年4月16日，北京福威斯油气技术有限公司光储充一体化项目发生火灾爆炸，造成1人遇难、2名消防员牺牲、1名消防员受伤……

“韩国在新型储能系统方面发展领先，相关安全事故起数也居世界前列。”北京市朝阳区消防救援支队新闻宣传处处长杨敬博介绍，“仅2017年8月至2019年10月，韩国就发生了27起储能电站火灾事故，折射出监管能力的缺失。多数事故发生在充电后，少数发生在充放电期间和施工调试阶段。电池系统的外部电路、管理系统与安全保护措施等模块未能起到真正阻止失控发生的作用可能是导致火灾事故发生的重要原因。”

“我国新能源产业快速发展的同时，一些问题也随之显现，消防安全风险和隐患亦不断增多。”姜连瑞认为，“在新能源产业发展新常态下，相关事故起数、伤亡人数还将呈上升趋势，消防安全形势不容乐观。”

致灾因素多样

防范处置难上加难

新能源产业快速发展中衍生火灾新风险，给消防安全带来新挑战。风险和隐患的形成既受“先天原因”影响，又有“后天因素”在起作用。但无论是从消防安全风险防范，还是从事故处置来看，难度都很大。

“产业规划、企业主体责任落实、应急救援能力与产业发展速度还不完全适应，锂电池自身安全性能仍有提升空间。”尤明伟以锂电为例进行分析，他认为，除了普遍性消防安全风险外，还要针对具有新能源产业特点的消防安全风险进行防范处置。

“新能源产业存在不同以往的非传统消防安全风险。”云南省昆明市五华区消防救援大队红锦路消防救援站站长杨旭指出，“新能源产业消防安全是系统性问题，其产、储、用环节均可能产生消防安全风险。如储能电池及其配套部件受电池热失控、接触部件短路以及外力冲击等影响，极易发生起火燃烧或爆炸事故。”

“消防安全隐患问题存在，而消防安全保障能力较为薄弱。”姜连瑞分析指出，“导致事故发生的原因是多样的，有的涉及原材料特性、设计缺陷，有的涉及管理、使用等。实际上，有很多隐患是安全监管人员和消防监督人员在日常工作中难以发现和指导消除的。”

现阶段，有些项目防火设计标准偏低，缺少应急处置力量，距离消防救援队站较远；部分企业重效益轻安全的现象还存在，潜在安全隐患多；一些企业处于初步发展阶段，产品本身存在一定隐患，进入消费领域后，埋下消防安全隐患；作为“新事物”，新能源产业发展时间短，部门之间还存在监管边界不清、职责不明的情况；一些基层安全监管人员和消防监督人员知识储备不足，存在“不懂不会”的问题……种种因素导致风险防范相对困难。而事故发生后，如何高效救援应对，同样是一个亟需破解的课题。

以储能电站为例，杨旭在查阅现有研究文献的基础上，总结了2011年至2021年全球发生的32起储能电站起火爆炸事故教训，概括了主要救援难点：被扑救设备带电，极易导致处置人员触电；“先控制、后消灭”的战术原则在实际运用中存在困难，光伏板、储能电站、充电桩、电池堆等一旦起火燃烧，火势发展迅猛，救援人员很难抢占先机，在初期形成有效控火；储能电池堆支架受高温持续烘烤，极易造成坍塌，灭火剂难以直击火点有效控火降温；电池燃烧过程中，极易给救援人员带来危险。

“致灾原因多样且难以预测、热量失控快速且危险性大、环节多样复杂且处置困难是这类事故共同的特点。”杨旭说。

“现有的消防救援站点布局、市政消火栓建设、车辆装备器材配备等公共基础设施建设相对滞后，站点难以有效覆盖新能源产业园区，车辆装备器材难以完全满足应急救援需要。”尤明伟指出，“消防救援队伍扑救锂电池、储能电站等类型火灾的实战经验相对还有欠缺，在技战术方面有待进一步提升。”

据公安部统计，截至今年3月底，全国新能源汽车保有量已达891.5万辆。记者了解到，在消防救援队伍日常处置的新能源火灾中，新能源车辆动力电池燃烧占比较大。

“新能源汽车由于发生交通事故、自身设备故障等导致起火，往往会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受电池组的火灾特点影响，与传统燃油汽车扑救方法有所不同。”姜连瑞结合相关实验数据介绍，纯电动汽车内部管线较为复杂，且多为可燃物，在自由燃烧试验中，最高温度可达916℃，起火后极易蔓延形成大面积燃烧，一般灭火剂不适合扑救。电池燃烧时，还会产生大量有毒有害物质，会不同程度对救援人员的安全造成威胁。

“抵近灭火存在危险，远距离射水效果不佳。”喻卫刚这样概括新能源汽车火灾扑救难点。他指出，电池热失控引发的火灾往往具有突发性，有时还会发生爆燃。扑救中需要持续降温，用水量可达扑救燃油汽车火灾的5到7倍之多。

防范化解风险

持续探索凝聚合力

国家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承担着防范化解重大安全风险，应对处置各类灾害事故的重要职责。面对新风险、新问题，各级消防救援队伍主动融入经济社会发展大局，在研究新能源领域新型管理模式，提升消防安全水平方面，进行了探索和尝试。

掌握产业发展情况，加强风险分析研判，方能心中有底。四川省宜宾市消防救援支队采集30余家锂电新能源上下游企业的厂区建筑、重点部位、重大危险源等信息，运用“互联网+”手段建立产业数据库，分析研判生产、储存、运输全过程可能产生的消防安全风险。青海省格尔木市消防救援支队对全市储能电站开展调研，以储能电站消防安全示范单位创建、消防安全检查集中约谈、专题培训等多种形式，构建消防安全屏障。

推动企业落实主体责任，加强消防指导服务，一些消防救援队伍聚焦新能源领域消防安全薄弱环节持续发力。“您好，我们是宁德市消防救援支队锂电产业服务队的检查员，请配合我们检查消防设施。”宁德市消防救援支队制定《锂电新能源产业消防技术服务工作方案》，成立由各级主官任组长、防灭火业务骨干为成员的锂电新能源产业消防技术服务工作小组，明确专人与重点企业对接，主动上门提供消防技术咨询服务，指导健全消防安全组织体系，完善消防安全管理制度，推动排查整改火灾隐患，并开展行业消防安全标准化创建，帮助企业培养消防安全“明白人”。

在凝聚监管合力，解决职能交叉、关联信息孤岛等问题方面，上海市发挥行业部门联动优势，推动消防安全责任制落实，协同发力为新能源产业发展提供消防安全保障。“为推进电化学储能电站安全风险隐患专项整治，上海市消防救援总队联合市应急管理局、发改委、经信委等部门单位，发动各区排摸梳理储能电站底数清单，推动相关企业开展自查‘回头看’，建立了部门间信息采集、数据共享的工作机制。”喻卫刚介绍。

杭州市消防救援支队调派所辖队站联合属地应急管理、经信、市场监管等部门单位，对符合电化学储能电站安全风险隐患专项整治标准的3家储能电站，逐家开展检查，逐条明确整改措施、整改时限、督办部门。

新能源产业地方性消防安全标准正在加快制定中。宁德市消防救援支队推动龙头企业宁德时代牵头，起草《锂离子电池生产企业安全规范》，明确锂电池火灾危险性，提出具体防火监督要求和灭火处置方法。上海市消防救援总队正在推进《电化学储能站消防安全技术要求》起草，宜宾市消防救援支队探索编制的以锂离子电池储能系统、电动重型卡车换电站为主的新能源产业消防安全管理规范已申报立项……

火灾防控技术研究有望在风险防范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应急管理部沈阳消防研究所、福建省消防救援总队与宁德时代共同成立了电化学储能火灾实验室，将充分发挥各方在技术、资源和机制上的优势，打造电化学储能火灾防控技术研发基地。

提升救援能力

有的放矢科学应对

面对新能源火灾“发展速度快、燃烧热量大、救援难度大”的特点，消防救援队伍探索应急救援新理念、新战术，通过加强专项调研熟悉，制定有针对性的处置措施，强化专项训练和实战演练，做实做细各项准备工作，提升应急处置水平。

“在灭火救援中，首先要明‘锂’知性，才能高效快速施救。”江西省宜春市消防救援支队支队长陈坚以锂电火灾救援为例，指出消防救援机构应明确燃烧物质、知晓理化性质、了解有无被困人员以及现场存放情况，有的放矢地进行施救。功夫下在平时。该支队组织人员先后10余次深入当地新能源企业，着重从新能源火灾原理入手，反向解析防火和灭火难点，并邀请专家授课，让消防救援人员熟悉电化学储能系统构成、锂电池燃烧爆炸原因、事故处置难点和程序措施。该支队还与本地锂电产业研究机构和锂电产业联盟加强合作，在处置重大灾害事故时提供技术支持。

北京市朝阳区消防救援支队立足新能源火灾风险，积极联动应急管理局、电力局等部门单位，采取邀请专家授课、实地走访加深了解、修订预案常演常联等举措，将新能源火灾事故流程抽丝剥茧分析摸透，遇有事故，做到处置后每战必评，在理论和实战中摸索完善处置规程流程。

昆明市消防救援支队采用“师傅带徒弟”模式，边学习、边调研、边完善、边提升，通过开展课题攻坚、创新技战术运用、拍摄新能源车辆灭火处置示范片等举措，持续提升队伍的救援技战术水平。该支队组织召开新能源车辆事故消防救援技术协作联席会，推动整合资源、共研共商，充分发挥辖区行业部门和企业的人才技术资源等优势，为科学应急处置提供指挥决策依据。

在加强专业救援队伍和能力建设方面，尤明伟介绍：“我们建立了以消防救援队伍为主、企业消防队为辅的应急救援力量体系。”宁德市消防救援支队在产业园区规划建设新的消防救援站，整合市区及福安、霞浦周边地区消防救援力量，组建锂电事故处置专业队，推动重点企业建立工艺处置专业队；协调应急管理、公安、医疗、供水、供电、通信等9个部门和单位建立信息共享、联动机制，常态化开展拉动演练；积极探索AI救援模式，保障救援安全；配备举高喷射、大功率水罐、泡沫灭火、消防机器人等适用于大跨度厂房和锂电火灾事故救援的装备器材；提请市政府开展锂电新能源厂房火灾跨区域实战拉动演练，有效提升应急处置能力。

此外，宜宾市消防救援支队将保障新能源产业消防安全发展纳入《宜宾市“十四五”消防救援事业发展专项规划》，结合园区规划提请当地政府增设消防救援站，在提升综合消防救援能力的同时，推动新能源企业建立工艺处置专业队，实现联勤联训。

上海市消防救援总队还会同科研机构、生产厂商，加快研发能快速控制消灭电池火灾的灭火剂，并从车辆自身寻求解决方案，加快研发自动灭火系统。喻卫刚透露，该总队正在研发电池专用热气溶胶自动灭火装置，可通过电启动或感温启动方式引发灭火药剂发生作用，通过化学抑制、物理降温、稀释氧气，快速高效灭火。

发展前景可期

更需安全保驾护航

“十四五”时期，“统筹发展和安全”被写入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指导思想。新能源产业发展前景可期，离不开安全保驾护航。如何更好地保障消防安全，服务高质量发展？专家和业内人士提出了建议。

杨旭指出，保障安全是新能源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刚需”，也是社会各界的共识，“具体实践的重中之重，就是要正确破解产业发展和安全管理之间不平衡不协调的矛盾。各地应在推动新能源产业消防安全管理上进一步下功夫，压实政府领导、行业监管、社会单位主体的相关责任。”

他提出“综合性、穿透式”监管的建议。即政府依托安委会、消安委平台，组织工信、能源、住建、市场监管、应急管理、消防救援等部门单位，围绕设计、建设、使用、管理、维保等环节，分别制定新能源产业“隐患清单”、行业部门监管“责任清单”、社会单位消防安全管理“主体清单”，并将新能源产业纳入安全生产专项督查和交叉检查范畴，加大风险防范和监管力度，切实将新能源产业发展中的非传统领域风险紧盯看牢、管住管好。

喻卫刚认为，消防救援队伍应从“防”与“救”两方面持续发力。从“防”的角度，应加快3个方面的研究：利用各消防研究所实验平台，开展火灾机理和防控研究，加快制定相关标准和操作规程；重视新能源消防安全科学研究，结合并利用多学科、多技术，强化新能源开发、开采、储运设备等安全性结构优化设计；开展锂电池等火灾预警研究，收集电池火灾发生前的数据，提取火灾关联特征量，力求早发现、早处理。从“救”的角度，应针对现有灭火剂对储能电站火灾的适用性具有很大不确定性的技术难题，研发应用新型消防灭火剂；建立储能电站分层联动应急机制，依据事故特性划分等级，有针对性地制定预案，从而科学有效应对。

“科学高效处置事故是必须牢牢守住的最后一道防线。消防救援队伍在加强新能源产业灭火救援准备时，应将加强专业救援装备配备使用放在更突出的位置。”杨旭指出，要提升消防救援人员辨识风险隐患的能力，强化对专业器材装备的熟悉使用。此外，新能源企业要加强日常消防安全管理和隐患排查，组织从业人员学习消防安全知识，提升初期火灾扑救及逃生能力。

“新能源项目建设是当前全球范围内的新课题，各国为实现环保和能源转换可持续性，愈发重视类似项目的投入和建设。新能源消防安全也是一个大课题，涵盖的业务领域很多，除了解决‘防’和‘灭’的问题外，我们还要跳出‘消防思维’，在‘孵化期’进行全流程、全要素、全方位跟踪问效。”杨敬博说。

姜连瑞介绍了欧洲国家在新能源汽车消防安全方面的一些举措，“欧洲国家正在推广强制安装灭火系统，灭火系统制造商要取得欧洲经委会的核准，这也是客车制造商获准生产的前提条件”。当前，我国一些城市在发展新能源产业中吸引外资，引进了国外的先进技术和管理方法，他建议，“应同步引进消防技术，加强消防方面的国际合作”。

“我们要对新能源产业消防安全相关问题进行持续研究和探索。”姜连瑞指出，针对一些新技术、新材料的研究应有前瞻性。比如，我国已在氢能源领域取得了多方面进展，氢能源消防、无人驾驶汽车救援等应进入知识储备和技术研究阶段。